4/21/2014

【古希臘文明系列講座】亞里斯多德對柏拉圖靈魂劃分之批判

講題:亞里斯多德對柏拉圖靈魂劃分之批判
講者:王志輝教授
時間:4/22 (Tue) 15:30-18:20
地點:清大人文社會學院 A306



講者:王志輝教授
記錄人:陳彥君

前言
這是個有爭議的議題。有些學者可能認為在靈魂論這部分,亞里斯多德並不是在批評柏拉圖,而是他自己。
亞里斯多德可能按照他自己的方式去解讀柏拉圖,可能有時候會自己加了一些前提去批評柏拉圖。但我們不應該認為亞里斯多德在曲解、誤解柏拉圖。而且因為亞里斯多德富有個人特色的分析和解釋,有一些重要哲學上的東西可以被提出來。

De Anima第三書第九章──談獨立運動能力的問題。談到靈魂劃分的時候,一個問題浮現:我們用什麼意義來談靈魂的「部分」,這「部分」確切是什麼意思?亞里斯多德在此認為柏拉圖在靈魂劃分時所用的是一種空間性的區分,但亞里斯多德認為靈魂的劃分不應該是空間性的,而是一種定義上的劃分。

【靈魂有多少部分】
柏拉圖:三部分,理性、情緒、慾望。
亞里斯多德:依照柏拉圖的理論,看似靈魂的區分可以是無限的。這並不是正確的。
古希臘一般人、柏拉圖門徒:理性/非理性

亞里斯多德批評:把靈魂分成三部分或多部分似乎都是有問題的。當我們考慮到人們用來劃分靈魂的根據時,我們有時候會找到一些靈魂的部分好像不能很恰當地分類到他們對靈魂劃分出來得類別之中。舉例而言,「知覺」──所有生物共有的靈魂能力──並不能很恰當地分到理性或是非理性的部份去;而亞里斯多德所認為最基本的靈魂能力──Nitrition part,吸收養分、生長的屬於靈魂能力──也似乎無法用柏拉圖或是其他人對靈魂劃分的方式做恰當的歸類。

【小人問題】
有些學者認為,柏拉圖似乎把靈魂的三個部分都當成是獨立的行為個體,好像每個靈魂的部份都是一個獨立的個體,具有靈魂的各種能力。

【對立原則】
在談亞里斯多德對柏拉圖靈魂論的批評前,我們有必要先了解柏拉圖所持有的一些形上學的原則。首先是對立原則,柏拉圖劃分靈魂時所使用的原則:也就是同一件事物在同一個時間不可能展示出對立的兩種特性。以一些例子說明:
一、陀螺尖頂的例子:有人說運轉中陀螺的尖頂似乎同時運轉也同時靜止。但柏拉圖認為這沒有違反對立原則,因為以陀螺的轉軸來看的話,那個軸的確是不動的,但是以陀螺的尖頂來看,那尖頂確是不斷在運動的,並不是同一件事物表現出對立的狀態,所以並沒有違反對立原則。陀螺可以是一個整體。
二、一個站著的人,軀幹直挺不動站著但是手卻左右擺動。這個例子柏拉圖就認為有必要討論,因為一個東西不可能同時是靜止的又在動。柏拉圖認為身體因能同時表現出對立的兩種狀態,所以至少要分成兩個部分,比如說手腳和軀幹,在同一個時間可以做不一樣的、互相對立的事情。

【靈魂劃分是柏拉圖對人類行為動機衝突的解釋】
日常生活中我們經驗過各式各樣行為動機與欲望衝突的例子。比如現在想睡覺可是卻認為必須聽課而不能睡。又比如一個人想要喝水,卻又因為某些原因而制止自己喝水。對柏拉圖而言,只要有行為動機的衝突的話,依據他的對立原則,靈魂就會是有所劃分的。

口渴是對溫飲還是冷飲的欲望呢? 柏拉圖特別說明口渴這欲望所針對的對象是單純的飲料而已,除了它的自然對象以外,並不指涉到其它任何的複合性質。柏拉圖區分單純欲望和加上額外元素的欲望,這對於他靈魂劃分是很重要的。
柏拉圖說,當我們口渴的時候,口渴不是對於大的飲料或是小的飲料、不是對於熱的或冷的飲料的欲望,而是每個人就其口渴而言,他所想要的對象就只是水而已。柏拉圖特別要區分出單純慾望的概念,是因為如果欲望的對象是複合對象的話,就不會有靈魂劃分的需要,因為正式對於同一件事物的對立的感受,我們才推導出靈魂是有部分的區別的。如果今天慾求的對象是一個複合的事物,比如冷咖啡,我既想喝它又不想喝它,我想喝它因為它是咖啡,但我不想喝它因為它冷;在這個「既想喝又不想喝」的例子裡面其實是沒有真正衝突的,因為欲求與不欲求的對象不一樣。只有對於某些單純的欲求對象,我們仍然會同時感受到慾求它的欲望,同時感受到一股阻止自己慾求它的力量。這靈魂彷彿有的內部的衝突才會將我們導向得出靈魂是有劃分的之結論。

亞里斯多德說,柏拉圖靈魂劃分似乎可以被劃分成無限多個。但亞里斯多德為什麼會這樣講,畢竟這似乎並沒有正確的解讀柏拉圖?有學者說,亞里斯多德有時候批評柏拉圖時是「斷章取義」地批評他,不能達到對柏拉圖一種更寬大的理解。但另一方面,這可以看成是一種故意的策略;因為藉由把柏拉圖當稻草人來打一打,或是藉由一些機會,亞里斯多德可以從中建構出一些重要的、哲學上的貢獻。然而講者認為,在亞里斯多德主要的三個批評之中,至少有一個是恰當而合理,並且有同情柏拉圖的批評,不是刺稻草人式的批評。以下是亞里斯多德對柏拉圖的三個批評。

【亞里斯多德的批評I:潛能】
柏拉圖曾說,靈魂三部分各有各自的欲望與快樂。感性慾望的目標是利益或金錢(可以滿足快樂),怒氣/意氣的部分是追求權力,理性的部分則是追求智慧。因此理性的部分也具有慾望,它追求真理與智慧,是哲學家的欲望與快樂來源。柏拉圖甚至認為這種理性去愛真理和智慧的強度可以比擬肉體慾望的強度(Symposium)
       
亞里斯多德則在討論形上學時指出一個原則:潛能。事物可以依據其潛能來做劃分,而一個潛能與它的實現有著「一對一」符應的原則,意即每個潛能都有自己單一而獨特的實現,與其他潛能不會有所重疊。有相同對象或結果的潛能,是同一個潛能。如果某潛能有不同功能的話,那它會是不一樣的潛能。同一個潛能不會有不同的結果或對象。以柏拉圖的靈魂論,理性如果有它的欲望與快樂,亞里斯多德便說,若靈魂依據潛能來劃分,則使得理性這應當只有一種潛能的靈魂有不同的對象或結果。這就違反了潛能與實現符應的形上學原則。亞里斯多德這樣的批評並不是刺稻草人式的批評,因為在柏拉圖自己的作品中,也曾以一種方式提到潛能與實現的原則。
柏拉圖說,我們如何去定義潛能?一個潛能,它沒有任何顏色與形狀,我們看不到它;它也不具有任何屬性能讓我們在一般情況下可以察覺到。唯一可以考量到潛能的方法是去看這潛能所關聯到的對象或結果,藉此來定義潛能。柏拉圖說,關於同一個對象或有相同結果的潛能,我把它當成是同一個潛能;而如果一個潛能指涉到不同的對象或者是說有不同的活動、不同結果(ergon, 功能)的話,我會把它當成是不一樣的潛能。同樣的潛能不應該展現出不同的功能,但柏拉圖的理性卻展現出慾望的功能。這是亞里斯多德一個很重要的批評。


【亞里斯多德的批評II:城邦與靈魂的類比】

小學堂:辯證性的假定
柏拉圖區分數學法的前提和辯證性前提的差別。
數學前提是一種預設,我們把它定義出來,並且把它當成是真的來接受,並由此作出接下來的推導。辯證性的前提是一個論辯的假定,論證的起點,在論證的過程中不斷地修正它。整個論證的過程都是在檢驗這個前提是否正確。(cf. 國家篇第六書)

城邦和靈魂的類比是一個辯證性的前提,用來引導柏拉圖整個的論證。
柏拉圖對城邦的用途做區分,城邦的每一個階級應該都只能執行它自己適當的結果與功能,城邦各階級與部分不應彼此干預。柏拉圖對城邦的用途做區分的目的是為了要解釋城邦德性的來源是什麼,並以此基礎去類比靈魂。
城邦從哪邊得到勇敢、節制、智慧等德行呢?這必定是從那些勇敢、節制、智慧的公民而來的。當我們說城邦很勇敢的時候,我們必定是說這城邦的戰士很勇敢,而不是這城邦的哲學家很勇敢。城邦的分工非常明確。柏拉圖不允許城邦的功能有彼此踰越的情況,因為這會導致柏拉圖無法說明城邦德性的來源是什麼。藉此來談,柏拉圖以城邦來比喻靈魂:同樣地,每一個靈魂的部分應該也有功能上的獨立性,每一個靈魂部分都應該執行自己各個不同的功能,而各個功能之間不應該彼此有所干預,也不能重疊。

我們指出這一點,是把柏拉圖作品的一些段落給找出來,來佐證亞里斯多德對他的批評。亞里斯多德指出,柏拉圖這邊把靈魂各部份賦予不同、獨立且不可互相干預的功能,卻在另一邊說理性有其自己的慾望,這樣子的靈魂論是有一些不太一致的地方。


【亞里斯多德的批評III:靈魂是一種定義上的劃分】
亞里斯多德認為「靈魂的部分」應該是一種「定義上的區別」,而不是「物理空間上的區別」。
定義上的區別,舉例而言:凹跟凸。一個曲面的凹面和凸面在物理空間上是不可分的,但在定義上卻是可分的。亞里斯多德再以關節為例子,在一方面它可以當作是一個部分的終點,另一方面卻也可以當作是另一部分的起點,比如說膝蓋可以是大腿骨的終點,同時是小腿骨的起點。這在定義上是可分的,而在空間上卻是不可分的。
亞里斯多德常常批評柏拉圖是把靈魂做空間性的劃分。柏拉圖的確在Timaeus篇裡面提到(此處可能是亞里斯多德自己的解讀),他把身體分成三個部分:頭是理性的所在地,胸是怒氣的所在地,下腹部是感性慾望的所在地。亞里斯多德從這裡來指責柏拉圖對靈魂空間性的劃分造成了一個危險。
柏拉圖把靈魂分到身體的三個部分去,其實已把靈魂localize,給「空間化」。
亞里斯多德以蚯蚓為例子。有些昆蟲切了一半兩半還能活。透由觀察,每一個被分割的昆蟲,他們所擁有的靈魂是一個完整的靈魂。可是按照柏拉圖的想法,因為靈魂是空間性地被區別開來,所以每一個被切斷的昆蟲應該會分到靈魂的不同部分,比如一段分到靈魂知覺的部分,一段分到慾望的部分。如果按照柏拉圖的講法來分,那麼就會產生一種荒謬的結論:一部份分出來之後如果只有吸收養分的能力,那可能變成植物,而另一段只有知覺的能力,但亞里斯多德認為後者是不可能的,因為所有生物最基本的一個功能就是吸收養分的能力,沒有這個能力就不會有其它的能力。按照空間來做區配,靈魂就會各自地存在於身體的不同部分,且每一個部分應該只會執行它自己獨一的功能。每一段被分割的昆蟲基本上它擁有的是完整的靈魂、完整的功能,並不是只被分配到部分靈魂。亞里斯多德以此來反駁柏拉圖對靈魂「空間性的劃分」的理論。
除了這個證據之外,亞里斯多德提出了另一點概念上得探討來反駁柏拉圖對靈魂的劃分方式。
假若靈魂在身體裡面是分開來的,就像身體的不同部位那樣在空間上被分開來,那麼是由什麼東西來統一靈魂的各部份呢?不可能會是由身體來統一靈魂的各部分,因為亞里斯多德視靈魂為統一身體的原則,靈魂是身體潛能的實現,一定於身體。是靈魂統一身體,而不是身體統一靈魂。(De Anima)
既然不是身體來統一靈魂,那看似只有由靈魂來統一靈魂了,而這必定會導致一個奇怪的結果。我們必須從頭來分析:究竟這個統一靈魂的靈魂是一個整體還是部份?如果它是一個整體的話,那為何我們不直接就把靈魂視為一個整體?如果這個統一靈魂的靈魂有部分的話,那我們就要問,是由什麼東西來統一這些部分;如此一來會導致無窮後退的推論。這是亞里斯多德對柏拉圖靈魂劃分的另一個批判。

結論
講者認為,亞里斯多德對柏拉圖的第三個批評是能夠成立的。理性會有自己的慾望,這的確在柏拉圖的哲學裡面會有大問題。講者這次演講內容是呼應像Annas, Fine這些學者所指出亞里斯多德批評柏拉圖時常有的一些特徵,即亞里斯多德在批評柏拉圖的時候,他會加上一些他自己的解讀,他自己的分析,從而得出一些哲學上的結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