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ducation and the State," Richard Stalley
Blackwell Companion to Aristotle
林育愷 清華大學哲學研究所 摘要
I. 城邦
I-1. 亞里斯多德《政治學》
在《政治學》的最後兩卷裡,亞里斯多德探究了最好的政體 (politeia),亦即如何組織一座城邦 (polis) 的最佳方案。這兩卷這帶給了讀者們一些困惑,主要原因是,這似乎預設了政治理論裡關於理想主義式或烏托邦的方法;然而亞里斯多德經常被認為是注重實用、經驗式心靈的哲學家,應是對現存城邦的問題深感興趣、且關心如何改善城邦的條件,而非談論在現實裡難以企及的理想。
曾經流行的說法是假設這兩卷展現亞里斯多德早期承自柏拉圖學說的思想,這個說法現在已不盛行。(1)關於亞里斯多德先是一個柏拉圖主義者,而後發展出獨特的哲學立場(2)關於最好的城邦相關研究一直是存於亞里斯多德政治哲學的一部分。
I-2. 與柏拉圖的城邦對比——教育
亞里斯多德預設理想政體不應該假設任何「不可能」。他也描述此政體是人們所祈求的。更進一步,他對如何或何地能夠將之付諸實現、如何維持下去毫無興趣。因此似乎,他關心的是政體應與人類本性、人類條件的普遍事實一致,而非特定地關切如何使之實行。這與柏拉圖有了對比。
《理想國》裡所描繪的理想城市,與一般經驗有著遙遠的差距,而非僅僅我們能祈求的。柏拉圖特別指出在什麼情況下人將能實現理想城邦,且更關心它的保存。《法律篇》裡,柏拉圖更細節地探討了哪些狀況可以建造理想城邦。
因此關於理想城邦的描述,亞里斯多德比柏拉圖有著更理想主義的思想。在本文裡,作者將展示出這一「理想主義」,與亞里斯多德道德及政治思想裡的其他元素有著緊密的關聯性。然而這並不代表這兩卷裡沒有描述實踐性的蘊含,特別是因為它們關切教育,說明這兩卷與現實生活有著直接關聯。
I-3. 探究何種生活方式最值得被追求
亞里斯多德將城邦定義為為了美好生活的連結、或一種夥伴關係。因此他開始藉由仔細考量最該被追求的是何種生活方式,以探究何為最好的政體。
因為亞里斯多德講述有關道德的作品裡,一個人可預期的美好生活應該是如何。作者認為住在最好政體裡的人們,可以去達成——(1)那些人所應該做的最好,(2)且得以假定沒有任何預期外的事發生。
I-4. 靈魂與城邦
外在善包含了一些特質例如財富、權力或名聲等。身體善是健康。靈魂善是德行,亦即人類美德的形式,包括勇氣、節制、正義以及智慧。
根據亞里斯多德的說法,大多數的人民與城邦犯了根本性錯誤,偏好追求外在善。事實上我們只需要一小部分的外在善,因為它們,僅在對靈魂善有益處時,才能產生價值。
靈魂善是好或高貴的,或者說,因為它們自身的緣故,真正有價值。我們的幸福也因此與我們的德行、智慧以及具有德行或智慧的種種行動相稱。這同樣適用於城邦。它是快樂的城邦,只有當城邦做出完善的行為(fine deeds),為了這樣它需要德行。
城邦與每個人應該追求在其本身是好的事物,而不只是追求那些作為手段的好,這是七、八卷論證的重點。正面來看,這個理念是亞里斯多德在建構他認為最好政體時所抱持的中心原則;負面地說,這個是他批評的基礎,針對現存的城邦皆被商業或軍事考量所支配。
II 美好生活與行動人生 active life
II-1. 何謂好的生活?
關於人類的善建立於有德行的活動,有著不同闡釋。道德德行最能完全地展現在行動公民中,是當智性德行被最好地運用在哲學家的理論沈思。關於亞里斯多德是否認為真正幸福的生活須結合這兩種德行的運用,或是他認為人應該優先選擇哲學家式的生活,這仍有爭議。
一個相似的議題,難道好的生活必須包含與其他城邦的實際互動嗎?它可是獨立的城邦嗎?
II-2. 批評專制政體
亞里斯多德回應這些疑問,藉由釐清一個關於行動人生的錯誤觀點。有些人主張城邦與生活在其中的個人,若要獲得幸福,必須藉由專制地統治他人(亦即主人統治奴隸)。但亞里斯多德指出,專制的統治沒有任何價值,可說是一種正面的邪惡。另一方面,這是好事情,參與政府,而那個政府由等同的人組成,各職位輪流分享。因此,亞里斯多德反對斯巴達人的理念,即把軍事成功作為立法的主要對象,代之以另一個概念作為實際政治生活的理念,即「統治與被統治」。
II-3. 幸福生活必須有實際行動
那些主張沒有行動的生活也是錯誤的。因為實際行動需倚靠外在事物,只有過著沒有行動的生活才可以真正自由和自給自足,但這是錯誤的,因為幸福必然地包含實際行動,他論證:「行動人生不必與其他人事物產生關聯」。當我們為了自身而思考時,我們已經最真切地在行動了。
相似地,一座避免與其他城邦產生關連的城邦,可藉由在它自身發生的事情,仍算是在行動。這些步驟軟化了存於政治生活或哲學生活這兩者間的對比,儘管還未能真正解決這個兩難。但這指引出了一個方向,亞里斯多德也許會建議,當我們正確地了解這兩種生活型態時,就會發現由兩種共同組織一座城邦的可能性。
II-4. 最好城邦的提案
亞里斯多德建立最好城邦的提案,由他所關心的事構成:「作為同時是個人與集體的公民應該遵守有德行活動的生活,而不去追求外在善」。城邦的人口需夠多以自給自足,也須限制在一定的數量之下,以便所有公民皆認識彼此並輪流統治與被統治。領土不能大到使人欲求奢靡。港口用來進口生活所需,絕不能發展成貿易中心。城邦的空間規劃須良好地設計,以將商業活動產生的貪腐效應最小化。
公民應擁有正確的本性,結合強健的spirit與智性。亞里斯多德論證spirit使人得以發展友誼。它還能夠讓人感受自由且實際應用規則,因為spirit是一個具主導力與不輕易被征服的要素。亞里斯多德在這裡清晰地賦予spirit一個更加重要的角色,比柏拉圖賦予的多。
II-5. 城邦作為一個有機體
亞里斯多德主張在一個城邦裡,就像一個自然的有機體裡,構成整體的各要素間,應做出區分。因為城邦是一個公平的連結,以最好的可能生活為目的,生活在其中的成員(即那些被視為整體的各部分)必須在生活中互相分享。對於城邦的存在是必須的功能包含耕作、工藝、防衛、財產局、神職人員以及最重要的,政治功能——能夠決定何為公眾利益與何為實現正義之必需。亞里斯多德論證軍事、宗教與政治功能應屬於公民所有。一個公民年輕的時候武裝防衛,中年時將運用政治功能,老年時則作為神職人員。公民也應該擁有財產——他們全都會實際地擁有自己的農地。這裡的核心原則是,要作為一名公民,在統治與被統治的活動中分享。年輕的時候,當公民服從軍事規定,將學會如何統治,藉著讓他們自己被統治。這適合讓公民充實主要的政治能力,當他們到達亞里斯多德所認為的人生壯年。宗教事務則提供了退休後的榮譽角色。
II-6. 公民與非公民
亞里斯多德的公民理念是有吸引力的,但讓現代讀者反感的是,亞里斯多德推論那些在農業、工藝、貿易行業工作的人不算是公民。農業人員被排除的原因是其缺少閒暇,以發展德行和參與政治;工藝人員也大概是因為如此。亞里斯多德對於收取工資、貿易從業人員這樣的情形,有更特定的焦慮。
(1)技術性的職業(Banausic occupations)練習一項手藝,可能使心靈或身體發展變形。
(2)為了工資工作被視為一種奴隸的形式。因為他被雇主的要求控制,是不自由的。
(3)貿易者的困難是,目標獲取以金錢作為形式的財富,這本質上沒有價值但卻能夠無止盡地累積。投入貿易活動的人,因此失去真切地進行有德行活動的資格。工藝與貿易的相關工作因此必須指派給合法居留的其它城邦希臘人(resident foreigners),而土地必須由奴隸耕作,若不行的話,由未開化的人。
II-7. 技職行業是否能參與好的生活
亞里斯多德這一立場,即那些他稱為技職行業的人(工藝或製造業等)不能成為受良好規劃城邦裡的公民。無可置疑,這某部分來自純粹的偏見,但它本質上依循亞里斯多德對於城邦的觀點,即城邦是為了美好生活的組織或夥伴關係。
關於美好生活的理念,《政治學》第七卷開頭便提及,它需要有閒暇並且不包含技職行業。因此若我們對亞里斯多德所設下有關公民資格的限制感到不滿,那接下來可有兩個替代方案。其中之一是拒絕亞里斯多德的觀點:「城邦是為了美好生活存在,並非為了生存或物質生活而存在」。這可能會拋棄掉幾乎所有亞里斯多德政治學的論述。另一個替代方案是要以其它方法重新詮釋美好生活的理念,讓它得以對亞里斯多德原先排除掉的那些人成為可行的,稍後我將仔細考慮這是否為真正可行。
III 亞里斯多德主義式教育
III-1. 教育與立法者
從第七卷第十三章得知,亞里斯多德把主要的焦點放在教育:「我們現在必須說明政體本身以及解釋其本質,以及其所需要素的特性,若一個城邦是要享受幸福生活且被良好治理。」接著他從清楚地分辨目的與手段各別的重要性展開論述。
在任何政體制定的過程中,我們必須標明有著正確目的的活動,並且認知何為目的、何為達成此目的所需的工具。制定政體的最終目的為幸福,一種被認為「完整的實現與德行實踐」的幸福。這蘊含德行的教育是立法的主要角色。正如亞里斯多德所說,立法者必須考量到「一個人如何變好」。
III-2. 教育是城邦的主要任務
一座為了美好生活存在的城邦,它必須提供德行上的訓練。一個有德行的人,必須對「快樂」與「痛苦」有適當的感受。我們開始有這些感受,藉由習慣於做出正確方式的行為。因此城邦的一個主要任務,是要養成導正年輕人的行為。現存的城邦犯了很大的錯誤,將教育方面的工作過度依賴給家庭。但即便如此,法律仍應扮演重要角色。教育仰賴準則去規範,並且在小孩長大的過程中,取代家長成為教育的執行者。因此在《尼各馬科倫理學》的最後,亞里斯多德進而轉變到談論政治,藉著論證德行的訓練需要良好的法律。
III-3. 教育與政治
教育不僅僅是法律的內容或政府的系統,而是包含了整個城邦裡所有的運作方式。這蘊含了教育是政體的核心,因為僅有經由教育,才可以讓一種生活方式推動世代間成功地發展。事實上亞里斯多德認為不納入教育的立法,沒有價值。相似地亞里斯多德主張,作為一般原則,公民須接受適當的教育,若政體要持續存活。我們也許可以說,不同的政體預設了不同價值觀。只有公民被教育以吸收不同的價值觀,一個政體才能存活。
III-4. 原生家庭提供的教育
正如這些觀點,亞里斯多德把教育當作是公眾責任(Curren 2000),這並不意外。每個個人的起步太過重要,因此不能忽略。不只如此,由於兒童在單一社群裡被訓練與夥伴合作,他們的教育須達成一制性。因此,當他們會在原生家庭接受教育直到七歲,之後教育由城邦提供。
III-5. 教育作為引導理性的手段
根據亞里斯多德所說,人類的卓越歸因於三種因素:本性、習慣與理性。根據立法者可以控制公民的本性這一原則,也就是影響公民的最初選擇。人類與動物相似,皆會養成某些習慣,但與動物不同的是,他們擁有理性並會被理性所引導,以對抗本性與習慣行動,如果他們被其他教育課程說服什麼是更好的。因此,即使人類的本性已被修正,但剩餘的部分仍要依靠教育;人類也會從後天習慣與聽說中來學習其他事情。
III-6. 亞里斯多德教育的計畫——靈魂理論
亞里斯多德所提出關於教育的計畫交織兩種脈絡:關於人類靈魂的理論以及關於閒暇的信念(doctrine of leisure)。人類靈魂包含兩部分。其中的一部分自身擁有理性,而另一部分儘管本質上不是理性的,它能夠聽從理性。
要做為一個好的人類,需要這兩種德行。這兩者是《倫理學》裡區分的道德德行與智性德行。擁有理性那部分的靈魂可更進一步區分為實踐與理論的要素。就像身體是為了靈魂而存在,靈魂的低階要素是為了高階要素存在。那些擁有必要能力的人,因此必須追求像是最高要素的活動。因爲低階要素先於高階要素而發展,教育者應該優先照顧身體,然後是低階欲望的靈魂,最後是理性。
III-7. 亞里斯多德教育的計畫——閒暇的信念
亞里斯多德關於運用閒暇的信念,區分真正有價值的活動以及那些僅僅是因為有前提條件而去做的活動。就像工作必須是以閒暇為目的而做,戰爭是以和平為目的而被進行,因此必要且有用的活動一般來說必須是以「好」與「高貴」的事情作為目的,才得以被進行。
相似地,我們需要三種德行:(1)勇氣與忍耐為工作所需(2)正義與節制是為了工作與閒暇兩者(3)對智慧的愛(哲學)僅是為了閒暇。
這裡清楚地表明,對閒暇最好的運用與智性理性相關。一個相似的論點在《尼各馬科倫理學》中也有提出:真正的閒暇不僅與戰爭不相容,也與政治活動不相容;最好的活動因此就是哲學式的沈思。
III-8. 閒暇與有價值的快樂
亞里斯多德對於什麼是閒暇有獨特的想法,他特別釐清閒暇與遊玩、娛樂的差別。儘管這兩者皆能提供快樂,但在亞里斯多德看來,完全不一樣。
遊玩或娛樂的價值,主要是作為從工作中放鬆的一種手段。另一方面,閒暇不只包含快樂,還包含幸福與福祉。但是最好的快樂是有價值的,能夠藉著最好的個人與來自最好的活動(finest activities)。
從亞里斯多德對快樂相關的描述可以得知,他將快樂視為與產生它的活動不可分離的。我們從活動得到快樂,當我們自由且沒有限制地參與活動。亞里斯多德將快樂定義為「不被阻礙的活動」。接著,快樂的價值取決於活動的價值。最有價值的快樂是那些來自最好的活動,其包含智性德行。比賽以及其他種類的娛樂本身沒有價值,但它們可以有次級的價值,當它們幫助我們放鬆與更新面對更加重要任務的活力。
III-9. 教育與閒暇生活
教育不應該單純地考量什麼是有用的,也不該是為了娛樂的用途。教育應該為兒童培養亞里斯多德所稱的一種閒暇的生活。亞里斯多德從四個學科開始:閱讀、寫作、繪畫、體育以及音樂。前兩者在很多種用途上皆很實用,體育被視為對灌輸勇氣的概念有幫助。亞里斯多德批評密集的訓練,為了要培養運動員,但事實上阻礙了身體的健全發展。批評斯巴達人的系統。斯巴達人所提供的教育,其特性是沒有什麼兇猛的勇氣,且對真正重要的事情並不適合。因此它有一種「技職的」特性。它給了斯巴德人軍事上的成功,僅是因為沒有其他城邦賦予他們的年輕男性適當的訓練。
IV 音樂教育
IV-1. 音樂在教育的地位
亞里斯多德更加完整地看待音樂教育。音樂可以提供娛樂、性格養成與閒暇。它顯然地可以作為娛樂的快樂形式,但更加需要被證成的是它對於教育的地位。亞里斯多德將注意力放在音樂教育對於性格發展的角色,討論何種音樂風格以及樂器適合這樣的目的。這裡他部分地求助於公認看法:將有些種類的音樂看作具有啟發性的,並且識別出音樂裡表現性的要素有時足以喚醒同情心的感受。他給予這些想法一個更精確的形式,藉由將它們與亞里斯多德自己的道德發展的論述產生關聯。
音樂,看起來似乎能夠幫助一個人組成恰當的判斷力,並對好的性格與高貴的活動感到愉悅。它因此扮演著一種角色,鼓勵年輕人對恰當的事物感到快樂。它也有一種特別的能力,使感受與性格的狀態直接呈顯出來。從這個層面來說,音樂優於視覺藝術;視覺藝術只能夠間接地呈顯感受與性格狀態,藉由描繪外在的表象。訓練恰當的音樂類型因此是一種手段,去獲取正確判斷力與感受的一致性,作為道德德行的構成。
IV-2. 音樂在閒暇生活中扮演的角色
然而亞里斯多德以更進一步的目的來看音樂教育。因為閒暇比工作更加重要,城邦必須在課程裡納入幾種學科,這些學科使兒童能夠為正確的使用閒暇作準備,也就是說,這些學科不僅僅是有用的,且對學科它們自身來說是有價值的。
音樂是傳統教育的一部分,但它對於賺錢、家事管理以及知識上、政治的獲得這些目的沒有幫助。它的價值必定因而來自於它在閒暇生活裡扮演的角色。亞里斯多德、為了使他關於閒暇生活裡音樂部分的論述更好,它必須闡明,這是一個真正有價值的活動,包含了靈魂裡的理性要素。音樂教育不僅是感受恰當的情緒類型,也能夠辨別出性格上的最好與最高貴。兒童應該學習演奏樂器,與僅僅是聆聽音樂不同,因為這會幫助他們正確地判斷,什麼事情是高貴的,然後去正確地享受它。
亞里斯多德認同其他的學科可能也有此種價值。舉例來說,繪畫可以教導兒童去沈思與身體相關的美。亞里斯多德對音樂的專注,其原因可能是,這個學科最不可能被視為有用的。它因此是,特別適合用以說明,教育應把目標放在閒暇的正確使用。
然而,音樂也可能被以錯誤的方式來學習。例如,兒童不應該渴望專業等級的技巧。這會變成技職——它可能會妨礙其它活動,且阻礙兒童的身心發展。參加競賽可能會變成技職,因為它包含為了其它種類的快樂而演奏,而不是為了他自身的進步而演奏。
IV-3. 其它科目的教育
音樂與體育教育是僅有的兩個學科,在亞里斯多德的所有作品裡有談論到的。他有些遲疑地將繪畫納入課程之中。兒童也會學習到其他學科,例如閱讀與寫作,這些是重要的,不只是為了日常實踐的一致性,也是因為它們使得其它種類的學習成為可能。沒有線索表明這裡所說的其它種類的學習為何。也許它們包含數學,數學讓公民必定擁有一些技能知識。這並不表示有其它學科的可能性,例如天文學與生物學。
就我們目前擁有的《政治學》文本來說,沒有與之相關的詩存在。也許亞里斯多德的意思是要將其納入「閱讀與寫作」之中;或者是納入大標題「音樂」這門學科之下。理所當然地,柏拉圖強調教導孩子詩的需要,以一種修正後的道德內容來教學。藉由強調音樂,也許可以幫助亞里斯多德讓他自己疏遠與柏拉圖式觀點的關係,關於柏拉圖強調道德教育而不是恰當地運用閒暇。
IV-4. 城邦教育的時程
兒童在七歲以前會在家中接受教育。直到五歲以後,他們才需要被要求去參與學習或做些必要工作,因為若不這麼做可能會損害他們的發展。他們會比賽或參與其它活動,以免身體被閒置,但這些並不是艱辛的那種活動,也不是對一個自由的人來說不適合的。
公家機關應監督兒童會聽聞到的故事,以及他們一般的生活方式,特別注意的是,應該讓他們與奴隸的相處時間越少越好,也不要讓他們接觸不好的語言。在五歲到七歲的時候,他們會去觀察較年長的兒童。從那時起,教育由城邦提供。七歲到十四歲的時候,兒童會接受輕量的身體訓練。當他們十七歲時,會有一段繁重的訓練,即服兵役,亞里斯多德將之視為與其他學科不相容的地方。十四到十七歲之中的三年空檔,留給其它學科,但這段時間似乎不足以學習所有學科,除了體育之外,它是亞里斯多德致力納入的一門學科。也許亞里斯多德設想,其它學科的學習將會與輕量體能訓練一起,在七至十四歲的區間當中。
IV-5. 二十一歲以後的教育
一個更有爭議的問題,亞里斯多德是否設想任何一種教育,在二十一歲以後。因為最好的生活是智性理性的那一種,有些學者假設,亞里斯多德打算讓他的公民,在二十一歲以後接受一段哲學訓練。但這在文本裡沒有任何提示。不僅如此,有個明確的證據說明亞里斯多德不認為所有人皆有能力過著理論式的生活。因此這讓此預設變得不太可能,即他規定一門課程,為了所有公民的哲學訓練。
(1)Lord的解釋:認為亞里斯多德不可能曾預期他的公民去參與哲學,當哲學一詞是現在被理解的這個意思。當亞里斯多德提議哲學為閒暇所需,他是運用「哲學」一詞,以一種廣泛的認知,其涵括我們現在可能稱為「文化」這個字詞,包含文學以及音樂的意思。則這個主張是,亞里斯多德的最好政體將被「有教養的人」統治,而非被哲學家統治。這些公民的生活,致力於德行的實踐;但要區分是為了有德行的性格而非其它好的事物,通常被理解為,當他們做出高貴的行為是因為他們看待自己為對自身來說有價值的人,而不是去促成其它好的事物。這樣的人與哲學家相似,他們比起職業更偏好閒暇,但他們花費閒暇時間是為了享受高貴與美的事物,而不用來追求科學的真理(Lord 1984: 200-2)。
(2)Stalley的解釋:這個觀點與事實難以調和:
亞里斯多德清楚地計畫他的公民活出最好的那種生活——那種生活是我們祈求的。
在亞里斯多德關於最好政體與其教育系統的論述裡,他明確地指定理論式的生活是最好的,因為這是公民可以達成的。
在相同的段落中,他也將真正的閒暇與智性理性連接在一起。因此很清楚地,公民的生活集體上必須包含大量的活動,其涉及運用這種形式的理性。在狹義的意義上,這可能不蘊含所有公民必須參與哲學活動,但它必定表示公民不僅僅要過一種一般的文化生活。
IV-6. 教育與美好生活的關聯——以音樂為例
亞里斯多德對於教育的看法,以及其與美好生活的關係,無須懷疑地將會更清楚,當我們對他最好城邦的論述有完整的理解。但他對音樂的探討給出一些指示。
音樂作為一種方法以發展性格,以及作為娛樂與放鬆的來源。但為何亞里斯多德認為音樂應該涉入教育之中?(1)它包含靈魂的低階要素,其在童年發展(2)若以正確的方式學習,則音樂涉及智性,因此它能夠作為真正使用閒暇的主要例子。它是一個活動,對它自身來說是值得的,因為它包含不受拘束的活動,是人類心靈之中最高的要素。
這同樣也可以用來說明其它學科,當它們以恰當的方式被學習。有些根據用以支持亞里斯多德,他賦予哲學沈思一個特別突出的角色,從各個學科之間。它給出一個範圍,為了智性理性的練習,以最純粹的形式。
Depew的解釋:只有在哲學被實踐了以後,對城邦來說才有可能保持清楚的理解,以區分對他們自身來說有價值的活動,與僅僅有用或有樂趣的活動(Depew 1991)。
Stalley的解釋:音樂的例子已能超越任何解釋,良好地說明,就我們目前擁有的文本來看。
V 教育與政體
V-1. 城邦的目的
亞里斯多德對最好政體的論述,以及它的教育系統,是構成他的倫理學和政治理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他的觀點裡,任何自然存在的事物,皆是被理解為目的論的。例如,有機體有個目的,達成這個目的建構了有機體的福祉。當然地,一個特定的種屬(specimen)可能不會達成這種目的,確實絕大部分的事物可能都無法達成其目的。但它們儘管如此仍都致力於邁向它們目的。
這就是為何,在《倫理學》裡,亞里斯多德嘗試著去探索,什麼構成人類的美好生活,藉由探究人的自然功能。人類無法順利發展,如果沒有了城邦。城邦不是一種有機物,但是它存在是為了使人類能夠實現他們合適的功能,城邦與有機物相似,這樣的有機物,有個朝向受自然所引導的目的,與促成它的完整。
V-2. 最好城邦
亞里斯多德確實沒有打算去改造任何當時存在的城邦,以符合他理想的作法。這部分的原因是最好的城邦需要不尋常的有利情況,也是因為大部分的人錯誤地認為善是權力與財富,而不是有德行的活動。
在這些城邦裡,一個有智慧的政治家也許能夠做,影響不那麼重大的改革(循序漸進式的改革、謙虛的改革 a wise statesman may be able to do no more than make modest improvements.)。但他將會更有能力地去做適當的改善,假使他對真正公義的城市有清楚的理解。這是一個方式,讓最好城邦的論述跟現實世界產生關聯。
V-3. 教育連結最好城邦理論與現實世界
但亞里斯多德的教育觀點,給予它們更直接的關聯性。儘管他相信,教育應該是城邦的核心關懷,但在他認可的那種城邦之中,實際上教育常被視為家庭裡的私人責任。《尼各馬科倫理學》最後一章指出,談論到教育,一般的公民們是站在立法者的位置。他們有機會去幫助兒童與朋友朝向有德行的生活。他們有更好的機會做到這個,如果他們學習立法。因為這樣他們需要學習政治。
儘管亞里斯多德關心的是古希臘城邦的生活, 他有關教育的論述可能有更廣泛的益處。許多當代的教育家支持他的批判——有關教育實踐方面,純粹專注於什麼是實用的。他相信教育應當為兒童作好準備,為了一種人生,包含參與公共事務,以及對其自身有價值的活動,因為這些涉及理性力量的運用。它必須因此鼓勵發展與融合,關於一個人所有的能力,在理性指導底下。
V-4. 公民資格在現代的擴展
但是,為了這所有具吸引力的事物,亞里斯多德的觀點有明顯的問題。它假設那些為了工資工作的人,被雇用為勞動工人,或者投入貿易的人,無法分享於美好生活裡。因為有德行的每個人,現在皆是這些分類裡的一員,這意味著亞里斯多德式的美好生活僅只是一個夢想,以及一種奠基於此的教育,它必然毫無疑問地沒有關聯性,還有可能會喪失功能。若我們要修正(retrieve)任何東西,從亞里斯多德的教育哲學裡(以與時俱進),我們需要挑戰關於他所謂「技職的」悲觀想法。
Stalley的觀點:這些職業不需要全神貫注於他們從業人員的生活,到奴隸那樣的程度,使他們自己無法參與有價值的活動。至少發展到現代的社會,這些工作,讓我們賺取生活所需,一般並不佔據我們全部的時間。我們有閒暇時間去參加政治社群,以及參與有價值的活動。不只如此,被質疑的這些職業,不需要像亞里斯多德設想的那樣腐敗。以手工藝人員作為職業,舉例來說,涉及選擇與理性判斷。受僱於他人可以被規劃,因此為了薪水而工作就不會是被奴役的一種形式。這是有可能的,投入貿易活動而不把累積財富視為人生的單一目的。換句話說,我們不需要敘述一個尖銳的區分,區分那些誰可以而誰不行,過一個有價值活動的人生。
V-5. 行動的目的
亞里斯多德本身認同這些觀點。在討論年輕公民的生活時,年輕公民學習統治,藉由服從他人的統治,他提出這樣的活動在一個環境背景下是卑躬屈膝的,在其它環境可能不是。是什麼讓一個活動有價值,不是它自身的任務,而是它指向的目的。相反地,行動對一個自由的公民來說是適當的,「如果行動是為了他自己而做的話,或是為了他的朋友,或是為了獲得德行」;對一個自由的公民來說是低賤或奴役的,當行動是頻繁地為了他人的目的。顯然地,重要的不是特定的活動,而是心裡的態度,一個人在行動時抱持的態度。
V-6. 包容的觀點
亞里斯多德相信,因為特定的職業使得性格變形,以一種妨礙人過真正美好生活的方式,從事這些職業的人不能成為公民。腐敗的原因不是職業本身,更多的是因為它們的社會背景脈絡,以及從事這些工作時的態度。
我們可能沒辦法確切地過那種生活,亞里斯多德會視為對一個自由公民來說有價值的那種,但我們可以規劃我們的事務,讓我們可以更接近這樣的生活。如果我們思考教育,從亞里斯多德主義者的角度,我們可以看到它如何可能扮演教育的核心角色。正如他有關音樂的論述,讓這看法變得清晰,教育可以啟發兒童進入許多種活動,對它們自身來說是有價值的活動,還有音樂可以讓兒童掌握事物之間的不同,關於對它們自身來說有價值的,與那些僅僅作為手段而有價值的。因此,儘管亞里斯多德的最好城邦可能是無法企及的理念,但它確實與現實世界有所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