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9/2019

Manhood and Heroism

"Manhood and Heroism," Michael Clark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Homer

李至恩 清華大學人社院學士班 摘要 

在先前幾次上課,討論到 γέρας對於當時戰士們的意義與重要性,以現代視角來看,似乎會覺得很奇怪,為什麼 Achilles與 Agamemnon需要為此大動干戈?而這也正是此文首先提出的問題,並由此做為引子,探討史詩中或當時人們所推崇的男子氣概、英雄特質、行為的可能文化成因、在史詩中具體表現情狀與道德發展的關係。

一、文化觀念背景與神學預設 

在 Achilles與 Agamemnon爭吵後, Achilles告知母親該些事情,而 Thetis則給出十分悲傷、略帶預言的回應,此回應不僅點出史詩的悲劇性,同時亦指到史詩第一句,即 Achilles具破壞性的憤怒,不僅會使其他無數英雄死去,也包括 Achilles自身,而死亡也正是英雄文學得以成就的重要元素。

也正因此,神與人之間的關係便因為有死或不朽(mortal /immortal)更顯對比,當Thetis向宙斯求情時,對於宙斯或其他神明來說,這些事情更像是某種政治操作或情感世故的互動,而不是那麼危及的,也因此當宙斯與希拉為了是否幫助 Achilles而起衝突時,Hephaestus也可以當個和事佬,娛樂眾神,接著眾神繼續飲暢笙歌。這樣的情狀也更凸顯出凡人有死的命運之無奈,然而對神而言,因為他們不死,凡間的汲汲營營對他們而言意義也就沒有那麼重大,神更像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偏好需求,而干涉人間的事情。

作者認為這樣的神可能對於現代人(應主要指基督徒)來說,可能有點難以理解,為了理解當時文化的社會、心理模式,作者舉了相鄰文化中更原初的另一史詩作品,吉爾伽美什史詩,其中吉爾伽美什為了救活遭天譴的摯友 Enkidu而啟程尋找永生草,最終歷經千辛萬苦獲得,卻又轉瞬被蛇偷走,而最終透過日神 Shamash再次與 Enkidu對話,Enkidu則描述了死後世界的慘況。此作品呈現了當時對於生命有限、死亡不可避免的悲觀態度,而作者表示這樣的悲觀主義,是古希臘文化的傳統觀念十分重要的一環,人與神之間的對比、人無法避免死亡的悲劇性,影響了史詩中人們的態度、價值觀。

也正因此,為了以有死之軀創造具延續性的、不朽的生命價值,英雄們的戰功、戰利品、榮耀、權位、他人的尊崇與讚揚便成為非常重要、可以決定生命價值的事物。作者舉了宙斯的兒子、半人半神的 Sarpedon在第12卷315–28所說的話為例,凡人無法避免死亡,而只能上戰場去爭取榮耀,此榮耀需要自己爭取才可能獲得。而當 Sarpedon戰死時,宙斯憐憫而想救活,但希拉卻勸宙斯,不可使 Sarpedon避免其命運,也因此宙斯只能讓他進入黑暗而衰敗的Hades。

無法確定荷馬對於死亡的描寫,究竟是荷馬刻意所為,或者是當時的一種普遍假設,但是無論如何,死亡的不可避免性,對於史詩中角色(或甚至讀者)而言是普遍存在的一件事,也因此,追求榮耀、崇拜等不朽事物的精神,似乎可以克服生命的有限性,使自身價值可以延續,亦即死得光榮,比活著更有價值。

二、語文用字的意涵 

荷馬中的英雄似乎與後人不同,英文字Hero可能只是指主角,但在英雄文學中,也可能指有勇氣、責任感的人,或甚至專指一個男戰士;而在荷馬史詩中,作者認為則取決於這個人的世代或種族,古希臘詩人、《神譜》作者Hesiod 提到五種人種:金、銀、銅、英雄(半人半神)、鐵。荷馬在作品中沒有明說史詩採用了這樣的人種(差異)的概念,史詩中的戰士們,既非如神一般,但也與軟弱的現代人有所不同,這些人在生心理均更為堅毅、充滿精力、力量(μένος, might, force, rage),也因此可能這些戰士可以被認為是較早的人種,並且更接近於神。這些英雄可以投擲巨石或者揮舞一些巨大沉重的武器,行動、思想、情感也如神一般,而神有時也會在他們身邊,扮演照護者、朋友、敵人的角色,顯示兩者地位接近。

也因為這樣的設定,英雄更顯得優於現代人,也呈現了某種男子氣概的模範,在一些形容詞或epithet中,如bright Odysseus, glorious Hector, Achilles dear to Zeus,便可輕易看出作者對其的誇讚尊崇,並將此人的複雜行動,歸納為某項優越的特質。然而其形象雖值得年輕人仿效,但同時其特質,如充滿動力、凶猛、直率也可能使人身陷險境、自我毀滅,使得這樣的英雄形象是後來的人們均不太可能真正企及的。

最接近heroism的希臘字,作者認為或許是 ἀγηνορία (manliness, courage),其形容詞意指「有著豐厚的男子氣概」,如前述,這樣過於常人的英勇特質,會使此英雄充滿熱情、動力,但同時又非常危險。例如Diomedes 被雅典娜灌入力量μένος,而特洛伊的先知Helenus則警告同袍們不可以嘗試對付這樣的人。而動詞μαίνομαι與μένος同字源,但又意指瘋狂、狂亂、自我毀滅等,這也顯示史詩中英雄(在打鬥或充滿μένος時)身處兩個極端之間,一方面追求不朽而值得誇讚的榮耀、另一方面則是某種動物性的嗜血凶殘。

三、Iliad中 Achilles與 Hector的英雄情狀 

伊利亞特的首字是 μῆνιν,作者表示此字常指神不被凡人尊重時,所產生的怒火;而在第九卷Diomedes做為大使去與Achilles請求談話時,也提到Achilles一向十分ἀγήνωρ (manly, heroic);在劇情方面,則可看到儘管Achilles曾一度想放棄作戰,返鄉安生,但在面對親密友人Patroclus的死亡,Achilles仍無法壓抑自己的怒火,即便在母親的預言下深知自己若殺害Hector必也不得善終,他也在所不惜。

在第18卷Athena給予Achilles更多力量時,Achilles頭頂發光、僅僅露面便使特洛伊人十分驚恐、吶喊聲使特洛伊盟軍陷入恐慌、甚至直接嚇死12人,而這樣的神力更在與Hector對戰時,逐漸完全壓過Achilles本身,而成純然獸性(將Hector屍體鑽孔於踝,以馬車拖行,並曝曬使其腐爛)。

因此,作者認為由於Achilles比其他人更多的神性,也使其內在衝突更為巨大,他往往無法去克制自己的心性,也使其憤怒μῆνιν 成為貫穿整部史詩的關鍵概念,以及許多事件發生的推力,但這也就使得一個Achilles的英雄身分有些爭議,我們在認同Achilles的同時,是否也要稱揚他的狂亂、動物性,對此,作者認為很難給出一個簡單而確切的答案,但同時作者也提到在柏拉圖的〈申辯〉中,蘇格拉底表示Achilles是他的模範,並非因為他的道德情操或者軍事力量,而是他願意以自身的死換取自己的實踐(為摯友復仇),而這種對於死亡的蔑視、不顧一切的精神,或許便展現了一種悲壯的英雄性格。

而這類的性質,如:有衝勁、想求表現、為實現意志或名流青史而不顧一切、自我毀滅而憤怒的,實際上Hector也有,例如當其妻子Andromache勸他謹慎作戰、盡量當後勤時,Hector卻仍舊不願意,也因此,Andromache就說 ‘your own μένος will destroy you’ (6.407),另外在第15卷中,對於他的形容更呈現了類似性質,例如 Hector在描述中被拿來與阿瑞斯相比、嘴旁滲著白沫、眼神熾烈,而在他發現Athena欺騙自己、自己在神的安排必定死亡,他接受這樣的宿命並留下遺言。

我們可以從上述描述裡,再次看到前述的英雄性格或男子氣概,略帶著非理性、動物性的狂亂,但同時卻又與神性有很大的關聯,在人們更接近英雄特質的同時,他同時既與神更為接近(例如Hector在第八卷將自己與神比較、期待自己成神,或是第22卷Achilles追趕Apollo),但即便如此,他們仍舊是凡人,也就使得他們陷入痛苦、內在衝突、自我毀滅的處境,然而也正是這樣的悲壯處境,使其可以透過功名,以凡人之軀,不朽地繼續存在至今。

四、Odyssey中 Odysseus的英雄情狀 

而相較之下,Odyssey的神話色彩似乎較淡,也較沒有戰場打鬥或某種崇高正義感等所帶來的激烈情節,但仍可以將Odysseus的返鄉、重新統治、宰殺對妻子的追求者、為正義復仇等,理解為Odysseus(因流浪而逐漸消弱後)作為英雄種族的重生。

然而,Odysseus與Achilles、Hector又不太相同,例如在Eurycleia因Odysseus宰殺那些追求者而感到快意時,Odysseus提醒他不該如此,這與Hector殺害Patroclus,或Achilles殺害Hector的反應大不相同,此時Odysseus展現了其人性面(而非墜入瘋狂的神性),也因此Odysseus作為一個英雄,便不僅僅是作戰力量、過於常人的機智,他的英雄性格與男子氣概,更是在他的顛簸旅程被確立並加深。

五、兩部史詩在英雄性的呈現差異與道德觀念的發展 

奧德賽的英雄書寫,使其英雄性格的展現不再僅是血債血還、十分激烈的復仇,而更接近某種更具道德感的正義,而那些追求者們不適當、不正義的行為(趁人之危、鳩佔鵲巢、好吃懶做、欺負乞丐與外地人、無視宙斯的律法等等),也使Odysseus的復仇以及他們的下場顯得合情合理,同時彰顯了適當、正義的生活方式,而唯有在合宜的生活方式下,人才不會因陷入失衡而面臨惡果或懲罰。

因此,綜觀兩部史詩,我們仍可看到前述的悲觀態度,人仍舊生命有限,甚至脆弱,但這些英雄事蹟也使得人們更有生活的模範,同時這些模範更為具體而可以實踐,同時,也可以在兩部史詩先後看到道德發展漸趨深層、複雜、普遍等,也因此內在衝突、因生命有限而產生的痛苦,也成了探索、奮鬥、自我提升的另外手段,而人與神之間的關係也逐漸改變。